第四十五章 沉夜黑影

第四十五章沉夜黑影

上回书说到刘汉玉和朱绺红到南张楼探亲遭遇意外，朱绺红被董仁周一帮人捆绑结实押去了口埠村鬼子炮楼，刘汉玉无奈，只得纵马返回髻髻岭报信。此事姑且不表，先说说口埠村的孙正义。

却说孙正义那天一直目送着李政泽那帮人抬着棺木遁入暗夜之中，便扭身向着药房走去，只走了几步，抬头蓦然发现药堂门口站了一个黑影，吓得他的身子不由得一颤，遂凝神定睛打量，却是高灵芝。孙正义看到她的那一刻心里莫名其妙地升腾起了些许的担忧，这个女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她知道了却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捅出去。但孙正义转念一想，她的眼里只有钱，只要花些钱财就能堵住她的嘴。“大小姐这么早就过来了？”孙正义走过去跟她打了声招呼。“嗯！他们的钱给了吗？”高灵芝问了一句。孙正义知道她问的是刚才那帮人，看来她什么都看到了，不仅有些担心，也不知道昨天夜里的事情她看到了没有，倘若她发现了，那麻烦可就大了。孙正义这么想着，随口回了一句：“我让药房的两个伙计一起去送货了，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把钱捎回来。”高灵芝点点头：“这样也好，那我就去店铺里等他们。”说着扭身进了药房。

高灵芝的这一招让孙正义有些心神不宁，倘若这个女人一直在店铺坐等着众人回来，让她发现李政泽、宋士华也在送货的人堆里终归不好解释，便笑着说道：“他们这一去还不晓得何时才能回来，大小姐且先回家，等他们回来了，我把钱给你送过去就是了。”高灵芝回道：“没事没事，反正我在家里闲着也没什么事，两个伙计又都出去了，我就帮着孙掌柜忙活生意就是了。”孙正义见她这么说，不好再推辞，只得应承着：“那就有劳大小姐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董仁周摇摇晃晃地踏进药房，孙正义看见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沉，但仍然不动声色地说道：“董保长来了，快里面请。”董仁周也不客气，走到北边的一座八仙桌前，于东边的正椅上坐定，翘起了二郎腿。孙正义忙沏了一壶茶递到他面前，董仁周提起壶把倒了一碗，慢慢呷着。孙正义躬腰问了一句：“保长这么早赶过来，不知道有什么事儿啊？”董仁周瞅着孙正义：“有档子事儿我来问问清楚，今天早晨你们药房的王伙计去我家了，说金管家在这里给我老婆订了药材。我老婆最近身体一直康健，她也没喝药啊！我便想找到金管家问个明白，可这个家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到现在也没见他的影子，所以我来问问王伙计到底是怎么回事。”董仁周此言刚落，孙正义已经有所预料，肯定是今天早晨李政泽他们追杀金富贵的时候为了敲开董府大门随便编造的一个借口。他的心里不由得一沉，正思量着回话的时候站在药柜后面的高灵芝开了口：“董保长不必再等了，你要找的人不在。”

高灵芝一直坐在药柜后面的一把木椅上，只是露着一个头顶，董仁周开始并没发现她在那里，如今听着她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才循声往那里扭头打量，如今高灵芝已经站起身子，董仁周也就看了个清楚，他打了个哈哈说道：“吆喝！今日高大小姐这么闲，怎么亲自来药房坐柜啊？”高灵芝胳膊肘支撑着药柜，挺挺微躬的身子，将胸前的两个浑圆的肉团搭在柜面上，用嬉笑的表情看着董仁周，拿腔撇调地说道：“伙计们若在，我能在这里吗？所以你找的人不在。”董仁周端着茶碗遮挡着下半张脸，一双眼睛透出淫邪的光泽，瞟着高灵芝连眨都不眨，而此时的高灵芝一只手托着粉嫩的脸蛋，眨着一双灵秀的眼睛盯着他只是看，眉目之间也有一份挑逗。董仁周轻咳一声，放下了手里的茶碗，抬脚向着柜台缓步走过去。他走到药柜外边，也半俯着身子趴过去，脑袋与高灵芝的脸面紧紧贴着，眼睛却瞅着她搭在柜面上的一对尤物，一只手肆意地搭在高灵芝的手背上揉搓着，表情怪异地抽了抽鼻翼，腔调怪怪地问了句：“这是龙涎香的味道吗？这味中药我喜欢。”那高灵芝并没有抽回手来，只是任由董仁周摩挲着手背，柔声颤语地回道：“是麝香粉，没想到董保长还是个行家。”董仁周嬉皮笑脸：“我当然是行家唠！这个味道我很喜欢。”高灵芝妩媚一笑，柔柔回道：“就怕董保长这把年纪，受不住猛药灌疗了。”董仁周贱贱的表情回道：“哎……高小姐说的哪里话，良药苦口嘛！受得住，受得住，别看我一把年纪，身体硬朗着呢！”二人在这里光明正大地调情，旁侧的孙正义看着从心里觉得恶心，那一刻他禁不住为祝金桂的死鸣不值，找了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做老婆，难怪会被害死。此时此刻的孙正义更担心的是高灵芝接下来会对这个大汉奸说不该说的话，所以孙正义一直背对着二人不看这肮脏龌龊的场景，但耳朵却一直支愣着听着两人的说辞。

董仁周盯着高灵芝笑嘻嘻地问道：“高小姐第一次亲自站柜吧？”高灵芝媚笑着回道：“伙计们不在，我才来帮忙的。”董仁周又问：“怎么两个伙计都不在吗？”他这声问本是为了寻找话茬无心发问，却让站在八仙桌旁正擦着桌面的孙正义心里一紧。“他俩都去送货了，今天……”高灵芝话说了一半，却听到孙正义轻咳了一声，便迅疾收住了话尾。其实，董仁周对他自己刚才所问的这个话题也并不太留心，那纯粹是为了调戏面前的这个美寡妇寻找出来的额外话题而已，即使董仁周知道了药房伙计出去送货了又能怎样，这是很正常的事，他决不会想到这些货是给八路军送的，更想不到他寻找的管家金富贵，此时正盛殓在那口棺木里。

董仁周在药柜趴俯了一阵子最终直起身子向着门口走去，他扭头看着八仙桌旁侧的孙正义说道：“既然王伙计不在，我就先走了，等他回来再相问也就是了。我得去一趟炮楼，看看金管家在不在皇军那里。”孙正义忙拱手相送。一直目送着董仁周的身影出了药房门口，高灵芝还趴俯在柜面上，一只手揉搓着刚才被董仁周揉红的那只手的手背，她的嘴角挂着微笑，眼睛一直望着门口的位置有些呆懵，似乎思量着什么事，脸上那种表情好似凭空得了大把的大洋，发了个意外横财。孙正义轻咳一声走到她的身边：“大小姐，我们用棺木给大主顾送货这档子事，切记千万别对任何人提起，若是……”“知道了，这是生财的事，我能瞎叨叨嘛！”高灵芝看似神情没收回来，却把孙正义说的话听得明白，不等他说完，已然打断了他的说词。孙正义沉思了一阵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放到柜面上：“这是十个大洋，是我这些年积攒下的工钱。咱们这趟货卖了十五个大洋，五个大洋的订金我已经给了小姐了，大小姐若是不放心，先把这十个大洋收下吧！”高灵芝拎起钱袋子掂了掂，听了听里面发出的悦耳的清脆之声，扭头瞅着孙正义不好意思地笑笑：“孙哥，这怎么好意思呢！”高灵芝收了钱总归是走了。孙正义长嘘一口气，但他立马又眉头紧锁，他觉得高灵芝这个人越来越危险，而她又时时刻刻纠缠在自己身边，他不禁为将来的工作忧虑起来。

孙正义心里有事，不断瞅瞄着外面的天色。天色逐渐沉暗，如果李政泽那帮人一切顺利，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他就在这种焦急的心情中等了整整一夜，胡思乱想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黎明时分，终于等到了李政泽和凤桂那帮人。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孙正义吩咐大家趁着天还没亮透先都各自回家，只留下李政泽、张泽和王权。李政泽对孙正义简单叙述了他们这次送药的遭遇，又盯着孙正义埋怨了一句：“孙区长，你可真是能想啊！竟然把金富贵的尸体放到棺木里，害得我和凤桂哭了一路‘爹’！”孙正义并没接着他半开玩笑的说词说下去，只是抬头看着李政泽表情严肃地问道：“药品送到了就好，千算万算，咋没算到匪劫这一节呢？”说到这里，他盯着李政泽又问道，“金富贵的尸体处理好了？”“处理好了，扔到枯井里了。”李政泽应答的时候觉得孙正义的表情有些不对付，遂沉沉问道，“孙区长，发生什么事吗？”孙正义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高灵芝这个人很危险，是埋藏在我们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咋啦？”李政泽紧着问道。孙正义并没有直面回答他，却看着他说了一句：“今天夜里你去她家门口守着，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汇报。”“是。”李政泽应道。他没再问什么，他了解孙正义这个人的脾性，做起事来有时候藏得很深，根本就摸不清他的套路。孙正义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书信递到王权手里：“今天夜里你和张泽去董府门口守着，看着董仁周出了门再翻墙进去，把这封书信藏在金富贵就寝的西厢房里。”王权疑惑地问道：“孙区长，你怎么知道今晚董仁周就一定会出门呢？”孙正义抬眼看看外面的天色：“莫再问了，现在你们都去内房休息，待到天黑，只管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就是了。”

王权见孙正义这么说便不再问。三人随即都去内房休息去了。一天相安无事，待到夜幕浓重，三个人便出了药房各自行事。却说王权和张泽装好书信一起出了药房直向董府走去，二人刚到董府院门口就听到门内传来拨门闩的声音，他们慌忙在暗处藏了起来。一会儿，董仁周出来了，他鬼鬼祟祟地返身拨好门闩，顺着弄巷向东走去。王权见人已走远，喊了一声张泽，二人打了个人梯，王权轻轻松松地翻上墙头跳进了院子。

高灵芝的爹高长国被徐会议开枪打死之后，大哥高典之也在县城的醉仙阁被神秘人枪杀。高灵芝无处投身，便带着年幼的儿子回到了崔马村，与年迈的母亲住在一起。

掌灯时分，李政泽趁着漆黑的夜幕隐蔽在高宅门口的一堵矮墙后面，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高宅的院门口。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发现一个黑影从巷子东首鬼鬼祟祟地摸了过来，黑影蹑手蹑脚竟然没惊起任何一只犬吠。李政泽觉得这个身影颇为熟悉，努力瞪大眼睛想看清这个人是谁，越看越觉得眼神朦胧。黑影在高宅门口来回踱了几圈步子又走到院门口敲响了木门。过了一阵子，木门从里面被人拉开了，黑影一闪进了院门，开门的那个人随即也把院门闭上了，随后传来轻微的插门闩的声音。李政泽一直躲在矮墙头后面盯着门楼口，大约一个时辰的工夫，院门又“吱呦”一声从里面拉开了。开门的人手里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借着微弱的灯光李政泽仔细观察，那个黑影正是董仁周，而提着灯笼的正是高灵芝。董仁周和高灵芝站在门楼口仍然表现出一副亲昵的样子，董仁周还双手抱住她的脑袋在她唇上使劲亲了一口，高灵芝攥着拳头在他胸脯轻捶一下，拿腔撇调娇滴滴地说道：“老东西，刚才还没亲够啊！”

“和你这个大美人儿在一起，哪能够呢！嘻嘻！”董仁周粗野的嗓门竟然哼哼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柔声细语，他似乎未尽兴，淫笑着抻着脖子还往她的脸前蹭，却被高灵芝一把推开了：“快回家吧！你家那个黄脸婆还等着你呢！”

李政泽可没心情看这腌臜龌龊的一幕，他猫腰退出矮墙迅速向着口埠村退去，两刻钟的工夫就赶到了同福春大药房。孙正义根本就没睡，一直在药房里等着他们的消息。李政泽把他亲眼目睹的事情告诉孙正义的时候孙正义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因为这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事情，他只是让李政泽去求证核实一下而已。李政泽还是不由得问了一句：“他俩怎么厮混到一起了？”

董仁周是鬼子的铁杆汉奸这一点毋庸置疑，假如高灵芝跟他厮混，天长日久难免会说出些什么，这正是孙正义所担心的，但他一直不太确定高灵芝对他们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这是让孙正义头疼的事。想到这里孙正义喃喃地嘟囔了一句：“这个高灵芝越来越危险了。”李政泽似乎看出了孙正义的顾虑，沉沉说道：“需要把她清锄吗？”孙正义沉吟半晌，说道：“我觉得高灵芝虽然知道了我们用棺材运药的事，但她肯定不知道我们给什么人送的，这一点倒是不用担心，我想她也不可能知道我们更多的事，况且她终归是凤桂的弟媳妇，还带着金桂的娃崽，我是不同意清锄她的。”李政泽语气坚定的说了一句：“那就清锄董仁周。”

“不行！金管家刚被处决，鬼子正在调查，倘若这个时候再杀死董仁周，肯定会引起鬼子的怀疑，弄不好我们就会露出破绽。”孙正义说着看着李政泽又问道，“金富贵的尸体你们处理好了吗？”李政泽语气肯定地回道：“扔在枯井里了，保准万无一失。”孙正义微微点了点头：“那就好，千万别让他们找到尸体。”

却说董仁周和高灵芝在门口搂搂抱抱亲昵了一阵子，二人便依依告别。董仁周顺着土路往南走了一段距离，先找了个墙旮旯把肚子里憋闷的一泡尿抖擞了个干净，既而吹着轻快的口哨向着家的方向走去。他的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刚才那幅让他神魂颠倒的画面，那女人太让他销魂了，这是他最近二十年来从来没有过的感觉，那个像水蛇一样的女人让他突然找到了已经淡如云烟的彻爽感觉，这是家里那个老女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予的。虽然今晚他破费了五个大洋，但他觉得花得值。

董仁周回到家就钻进了寝室，董夫人还没睡，倚着墙根半坐在炕头上，下肢盖着一条棉被，她借着昏黄跳跃的灯火把余兴未消的董仁周仔细打量一番，操着怀疑的语气沉沉问道：“干吗去了？这么滋润？”“打了个野鸡，跟皇军喝酒了。”董仁周说着又扭头盯着夫人那张沟壑纵横的黄脸问道，“你怎么还不睡？”“等着你呢！”董夫人回道。董仁周没好气地回道：“等我干吗？”顿了顿又问，“金管家回来了吗？”董夫人闷闷回道：“没有。”董仁周皱了皱眉头，轻声嘟囔着：“这个家伙能去哪儿呢？”

且说口埠南村来家，来良贵正和肖秃子正就着一盘花生米喝小酒，看上去二人的神情都有些郁闷。自从这二人跟着董武加入了保乡团，日子过得并不舒坦。开始的时候有董武压制着，只能给他干个跑腿的，董武死后肖秃子就觉得他们的好日子来了，可以在日本人面前露露脸，来良贵却不这么认为，董武的暴死反而给他打了一针，他觉得若是学着董武那般作恶，下场必定会像他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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