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1/5页】

玉露文学【y6go.com】第一时间更新《空局》最新章节。

第八章

１

也许一个人做好事并不难，难的是做完以后把它忘掉。因为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好，让别人称谢、赞赏、感叹、纪念是人的天性。比如旧时讲迷信的“功过格”，深怕积了德而菩萨不知道，所以每行善事一桩，就要在上面记功一次。

社会实践回来，韩学田觉得这趟走得功德圆满，总算没出漏子。他没处记功，就向丁校长去请功——“当然，这是校长领导有方。”打算认真总结，好好宣传。丁校长赞他和自己想得一样。

因此开学第一天，学校就组织各系轮流观看本地新闻关于介绍正源师大的报道。虽然只有两分钟镜头，可是电教馆原原本本翻录了整套新闻。怕引不起学生重视，告示板里还突出写明：免费加放电影一部。

开学典礼那天，韩学田没忘带那幅锦旗来，在大会上请全校师生鉴赏。也许正像饿死鬼面对一桌子好菜的情形，因为菜太丰富了，所以不知道该从哪道菜吃起，他在会上只三番五次说：“这次活动，成果太丰富，太丰富了！”至于有多丰富，他没讲，别人也不知道。

不过，也有知道的，赵炳江就知道。在本系新学年第一次大会上，他援引韩处长的话，指着讲桌上厚厚一沓学生交上来的自我鉴定，慷慨陈词道：“这就是成果！这就是收获！这就是进步！”

学生们都没想到系主任原来还有点石成金，或者《红楼梦》里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的那套本领，作者本人没料到的崇高意义统统给他挖掘到了。大家全被镇住，连空气也被赵主任摧枯拉朽的排比句粘滞住，不能流动。直到他开始点评那些鉴定，大家才放松神经，透口气来松动那一方被他催眠了的空气。

赵炳江说好学生写的活动感想是外科医生动手术，“把自己解剖得淋漓尽致。”而少数坏学生变着法子应付了事，“分明就是讳疾忌医！”

钟彬在听众席里想，按赵主任外科手术式的逻辑，感想写得越深刻越说明这人有问题。因为得了病才要动手术，好好的没毛病，何必要刨膛开肚做所谓解剖呢？

他听赵炳江在台上夸好学生，忽然想起电影里日本人切腹自杀的情形。至于坏学生，他没功夫去想。那时他发现了胡影，正在偷看她的背影，全没留心赵炳江所指的坏学生里就有他。

２

次日课间操时候，刘庆叫钟彬去校门口看三年级学生迎新生。去年，让钟彬他们年级去迎新生入校，一个个像吃了亏似地不愿意。今年他们升了四年级，迎新的事照惯例交给了三年级，大家心里又隐隐地不痛快。那时，他们做这事，觉得是在尽义务；现在瞧着别人去做，又仿佛被平白剥夺了应有的权利。人心就是这样反复，所以，都愿意去旁观热闹。

两个人刚到楼梯口，徐惠从背后叫住钟彬，请去资料室谈话。钟彬不解其意，徐惠一脸神秘，进了门还向外张望，钟彬更加糊涂了。

徐惠找钟彬为的是这么一回事：前天，赵炳江突然心血来潮，要亲自批阅学生交上来的社会实践活动感想。他最近打麻将手气不顺，把学生分数也扣得很紧，一口气批了七八个学生不及格。等他批累了，教徐惠批剩下的十几份，嘱咐她把不及格的学生列出一个单子，下学期评操行分数绝不留情。徐惠接过来一瞧，被主任批不及格的学生里就有钟彬。自那次山上巧遇钟彬季玲，徐惠心里一直作病，深恐这些学生口无遮拦，捅出漏子。而从同屋相处的那几天情形看，季玲似乎并不买她的账。这事蔓草难除，只好搁在心里。——徐惠看到钟彬给赵主任批了个不及格，豁然一喜，觉得这倒是个机会。

她告诉钟彬，赵主任这次特别认真严厉，别人她管不了，但是很愿冒险帮他。当下交给他一份空白表格，二份供参考的蓝本，请他放心重写一份了事，自己会替他保密，反正赵主任的记性也是不太好。

辅导员这样关照，那还有什么说，钟彬只有连连道谢。徐惠这下放心许多，她替钟彬严守秘密，自己的秘密当然更加成为秘密了。

末了，她说：“下午系里请老校友做报告，我要去联络。你不用急，就在这里慢慢写，我帮你请假。——噢，季玲那个女孩不错哟。”脸上表情丰富的好像京剧脸谱。

徐惠走了，钟彬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肯为自己出力！原来如此，这事该向季玲道谢呢。哼！很多人肯救人于危难，为的就是授人以柄。

他见赵炳江写给自己“偷机取巧，满纸荒唐”的批语，气急发恨，把那几个字代替主任的脸，用指头发力弹着想：“笑话，《红楼梦》还是满纸荒唐呢！”精神胜利罢了，翻开那两份蓝本一瞧，险些要笑，只恨身边没人分享这快乐，想来这两位作者就是赵主任大会上夸奖的好学生了。

一位是**。原以为诗人只会呻吟，此外不知人间滋味，想不到做这种顺天应时的文章也另有一手。他一共写掉了八十多页稿纸，罗列的感受有二三十条之多，绝非常人，不，正常人所能比拟。让钟彬发懵的那几页纸，只够充他大作的封皮。钟彬想，这种东西除非上厕所，否则没法看得下去——难怪赵主任的批语是：“痛快！痛快！！”

一位是王秀珊，赵主任一连送她三个“好”和感叹号。亏得她一向奉《圣经》为人生指南，写出的东西也仿佛基督徒的忏悔录或者赞美诗。也许她知道面对上帝不得撒谎，要心口一致，所以直言不讳道：“感谢上帝，给了我一张美丽的脸；感谢上帝，给了我柔情万种的性格；感谢上帝，给了我‘天之骄子’的美誉，成为人人嫉妒的大学生……”

钟彬看得汗毛倒竖，冷汗直下。他猜不出来，除了征婚启示，一个人坦白无遮拦到这种地步，该有多么无知或者无耻。对于行行色色旁人的观感，忽然由从前的乐观主义变为悲观主义。比如对王秀珊这种人，同学三年就没估计到。亏得她给自己写过情书，简直就是奇耻大辱。钟彬庆幸自己既没有**发达的诗人触觉，又没有王秀珊赤／裸／裸的坦白勇气；既没有易受刺激的神经系统，也没有持宠撒娇给上帝写感谢信的资格，这两篇宝贝万万借用不得！免得旁人看了，要起文非己出的嫌疑，虽然这东西不会有人看。他忙另找几份刚巧及格的平庸之作来参考，老老实实凑字数。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若浏览器显示没有新章节了，请尝试点击右上角↗️或右下角↘️的菜单，退出阅读模式即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