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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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１

放假前，丁怀中指示学生处开一次社会实践动员大会，他在会上照例要发表重要讲话。丁怀中深知古人所谓席上赋诗险如墙头驰马的道理，吩咐校办秘书准备讲话稿子。

领导开大会讲话用讲稿，秘书当然责无旁贷。秘书秘书，就是秘密地书写。学生们平时所见校长的威风讲话、即兴题诗一类，其实多半都是校办秘书事先秘密拟制好的。

现任校办秘书名叫韩畴，三十多岁，已婚有子，新来正源不久，尚属教辅人员之列。他对学校情况不熟，而同事们并不格外关照他，只有政治系辅导员徐惠和他关系密切。丁校长差他写讲话稿，他受宠若惊，以为是显示本领的好机会，忙穷究其理起了一篇稿子送去听夸奖。可是丁怀中见了稿子，当了他的面并不表示满意，抓支笔改这改那，还对韩秘书批判道：“文章不厌百回改。这像装修房子，各种材料不能乱用一气的。”

丁校长并非真想改稿子，和一切上司一样，他的批评不过是维持在下属面前的尊严。韩秘书只好连连称喏，改天到徐惠宿舍串门，谈起这事，气得引申丁校长的话说：“他说改文章像装修房子，可是我要不盖房子给他，他装个屁呀！”

开大会那天，丁校长觉得这次活动的意义太崇高了，看台下学生恹恹无神，怕他们热情不高，去了等于白去。所以在讲稿之外，穿**喻，说学校像所工厂，这工厂的产品是学生，社会实践就是把工厂的产品拿出去作试验。等活动结束，大家发现自身的种种不足，回来以后必然会更加发奋。他倒没说这像不合格产品回工厂返修的话。

深刻的道理一变为浅显就仿佛贵重商品削了价，更容易受欢迎。学生们听了校长讲话，觉得有趣，不吝鼓掌。丁校长听见掌声，想这下子学生的热情全被调动起来了。他倒不去想想，肯来开会的学生就是不劳他动员，大家也一样要去。倒是那些没来开会的人才需要动员。

所以，类似的大会应该把会场搬到会场以外的地方，才更合理有效。比如庞满喜就没有报名，假如他有幸聆听到校长的高论，也许会改变了主意呢。不过，现在他顾不上这些，化学系一位老乡从实验室零星偷出来许多试剂，正和他一起忙着兑制劣质洗洁精，准备假期里拿到市场上做无本生意。何爽知道了想要入伙，庞满喜不理他，他另外想办法，和几个老乡约好假期去应聘做推销员。

社会实践去的是钟彬刘庆卖过贺年卡的那个县城。这二人想不到有机会故地重游，颇有几分兴奋。他们这些城市学生不识衣食艰辛，不比农村学生懂得谋生自立，以为社会实践是社会来实践他们，而不是他们去实践社会。反正在学校这小天地里呆得腻了，正愿借此机会看看农村风光，只当是一次免费旅游，因此无一不抱有田园牧歌式的遐想。并且听说此行要去农村，他们骨子里都流露出一种原始状态的自傲，觉得自己去乡下，多少有点屈尊下顾的味道。

当然，只有没什么地位的人才会屈尊下顾。因为有地位的人，眼睛是向上长的。地位卑微的人，只有低头下顾，才能培养向上望的自信心，发现自己还不算太卑微。

教师就和学生们大不一样了。除了必须的行政人员和各系教辅，多数教授讲师和他们秘备的讲义教材一样，宁可深藏若虚，呆在家里消磨假期，而对学生活动不闻不问。当然，挂万漏一的事总免不了，至少政治系是这样。

赵炳江就很愿意带队。他新买了一架照相机，打算活动时收费照相。陈焕成平时就不爱回家，参加学校活动就更加心安理得了，并且活动期间学校管饭，有多少便宜可以沾的。林才文刚办完离婚手续，假期闲着没事，也报了名凑热闹。

因为要自带行李，所以临行前一天晚饭后，钟彬几个人开始忙着捆扎被褥。折腾过一阵，大家轮流审视，失望得哈哈大笑。刘庆贪舒服，把平时用的几床被褥一件没剩卷成筒状，拦腰系根绳子了事，又鼓又涨，仿佛有钱人大肚子上扎的皮带；**的行李东露一角，西露一角，像欲盖弥彰之人露着的马脚；钟彬惦着季玲请他帮忙，对自己的行李倒漫不经心，捆得笨头笨脑，好象穷人走亲戚的点心包裹。只有杨义典的一床被子扎得方正，天衣无缝，活像邝伯操的为人准则。大家笑够了，都说往往以为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做起来才知道它有多难。所谓简单的事，都是不曾动手做过的。

钟彬想，上回没修好季玲的箱子，还白吃一顿饭，这回应当出些力才对，忙向杨义典讨教一番。回头去季玲宿舍，没费什么功夫就把她的行李扎得像模像样。这事引得季玲同舍女伴直训满头是汗的男朋友，“瞧瞧人家，看看你，干什么吃的！”钟彬听到这并非对自己说的赞语，有点得意，希望胡影的男朋友也是个笨手笨脚的蠢家伙。

回宿舍的路上，他期望巧遇胡影，好让她心里把自己跟情敌做比较，可惜一路谁也没见。第二天，钟彬在出发的队伍里望酸了脖子，也没看见胡影，心倒酸了一阵。胡影虽然没有参加学校组织的社会实践，可她有另外意义上的实践，她忙着恋爱，早两天就离校了。

２

为了这次活动，学校一共动用三部汽车。一辆卡车拉行李，两辆客车坐人。学生们昨天就在准备旅行，兴奋头上，都没休息好，只等开了车再美美补回一觉。谁知早上刚上车占了位子，韩学田就勿勿赶来轰大家下车，说是电视台来了记者要拍新闻。迟来的随行教师们赶紧趁虚而入占了好位子，从车窗里伸着脑袋观看学生排队。

拍新闻是丁怀中的主意，他觉得正源为这次活动得花不少钱，应该在电视上露个脸，否则这钱花得多冤枉，因此派韩学田到电视台请记者。接待韩学田的张记者，也许是扛久了摄像机的缘故，瞧他的眼睛也是斜的，鼻孔里出气比空调机还冷，说他很想帮忙，“可是，”他大拇指压住小拇指说：“你们这种小事根本算不上什么新闻的。”

韩学田说那是那是，把准备好的红包掏出来，请他费心。张记者见有红包拿，答应破例行事，尽量帮忙，今天一早带个助手来了。韩处长见他守时光临，哈着腰嘘寒问暖。张记者冷淡地客气，向他讨烟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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