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无情
夜里的冷风透过窗户间细缝吹了进来,扬起帐幔荡漾,露出帐幔中女郎一截垂在床榻边白皙的手臂,她指甲轻扣着床榻边缘的繁复木雕花纹,时而用力,时而又松开,到了下半夜,守夜的宦官听到里头的传唤声,低着头快步走进去,他也不敢抬头去看,只余光瞥见,金绡帐幔下一只男子的手也伸了出来,握住了女郎的手,郎君和女郎的十指相扣,手上青筋隐隐浮动,许久之后,郎君披着外衫从床榻上走下来,金绡帐幔亦随之垂落。承喜跟随在摄政王身后一同走进浴池,里面水气升腾,雾气缭绕,水水雾缠绕上郎君的身子,谢谦褪去外衫,只着了一件亵裤,露出劲痩的后背,上面正有几道才出现不久的血痕,像是被人用指甲给挠出来的,淋漓血水顺着他的肌骨滑下,承喜一看便知道那些印子出自谁之手,说:"殿下,奴婢出去为您找些药膏来。"郎君一只手撑着眉骨,另一只在身侧的手臂,手背上青筋还在不停地抽搐,整个人显然未曾缓过来。承喜拿来药膏给摄政王上药,"下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伺候了。"谢谦拧眉接过他手上得药膏,承喜将门关上了,退出去之前,又悄悄朝摄政王的后背投去了一眼。谢谦身量在男子中也算极其高大,常年习武,长臂宽肩,腰身昂扬有力,是这宫里萎靡宦官全然没有见过的,不免多看了几眼,想起武将大多凶狠威武……承喜心肝颤了一颤。
内殿静悄悄的,皎洁月光照射进来,落在帐幔上随风微微摇动,承喜放缓了脚步,走到榻边,唤道:"娘娘?"绣繁复锦绣花纹的金绡下,一只女郎雪白的藕臂探了出来,一动不动垂落在榻边无力极了,好像没有了一点生气。承喜眼中担忧,朝那床榻内望去一眼,只见女郎躺在那里,曼妙的身段隐藏于云被之下,目光虚浮地看向帐顶,眼里尽是水波流转,承喜低头一看,踏板边地上,散落这许多铃铛,难怪方才他在外头,听到里面总是传来一阵情脆的铃铛声,不停地作响。这个时候,一道娇柔声音从帐幔后传了出来,气息不太稳:"摄政王还在浴池里吗?""回娘娘,是的。"危芙蓉嗯了一声,连动都不想动一下,摆摆手让宦官退,承喜看着她这副模样,实在是担忧,浴池的门打开,发出吱呀一声,危芙蓉抬头看到谢谦从里面走了出来,谢谦得目光亦直直落在她身上,顷刻只间,危芙蓉像是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指尖攥紧了身下的被子。他点燃了一支灯烛,照亮昏暗如夜的大殿,随后便走了过来,脚步声沉沉的,压得危芙蓉心脏收紧,到床榻边时,他随手捡起之前扔在地上得衣袍,他清清淡淡,全然不像方才情到浓时的模样,眉眼里尽是冷漠与疏离,犹如化不开的雪。危芙蓉想起之前柏娘子告诉她,这种事情男人主动便好了,是个男人便不可能没有欲念,那些东西出自他们的本能。谢谦当然也有,可他那点欲念稀薄得可怜,非要她极力地行讨好之举,他才能提起一点兴致。
他这般,无非是因为他对她毫无情意,意兴阑珊,若真是对她情意浓浓,最初与她躺在一张榻上,他便会来擒住她的手,可他没有,危芙蓉想明白后,倒也没什么难过的,本来她和他就是为了孩子才在一起的,不是吗?她将自己垫在腰下的枕头抽出来,手撑着身体勉力坐起来。方才,殿内没有燃灯,这会儿橙色的烛光,透过清透的帐子照进来,流淌洒在榻上,谢谦掀开被褥,去找自己内衫,危芙蓉将床上位置让给他,可随即被子上有一抹鲜红得血迹暴露在空气之中,帐子内气氛为之一凝。那尚未干涸的血,清晰无比映入二人的眼帘,谢谦看了良久,又蹙眉看向危芙蓉,她和他四目相对,澄澈的眼中有委屈上涌,鬓边一绺碎发垂下,柔顺贴着她的侧颜。女郎鲜艳娇媚,乌黑的头发松散的洒在身前,两颊带着酡红,犹如春日枝头那不堪一折的海棠花,初承露水,她有些气息奄奄,哀哀艳艳。谢谦低下头,目光停留在那抹刺眼的血迹上,随后坐在床榻边,抬起头问:"你与你丈夫没有同过房?"他眼里情绪浓重,看得危芙蓉心口发烫,半天她才点了点头。谢谦又低头去看那滩血迹,那一小抹血迹,殷红而刺眼,灼灼如烈焰燃烧,像一根针刺入她眼中,他双手撑着眉骨,心里说服了自己半天,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危芙蓉未曾与少帝同过房。他以为危芙蓉并非初承露泽,所以今夜并未顾惜她一分,他常年在军营之中行军打仗,寻常男子都未必比得过他血气方刚,她这样纤细,又怎么承受得了?他面前得女郎,姿态柔顺,哪怕受尽了委屈,也不肯吭一声,像极了她少时寄人篱下受人欺凌的样子。危芙蓉眼里盈亮,唇角笑涡清浅若溪,有一滴泪,从她清亮的眼底,落下,嘀嗒一声,落在他的手背上,剎那间,他只觉她的泪,落在他手背上,像是烙了他一下。郎君眼底漆黑看着她,若湛然在幽深的海面,平静之下,藏着深深的波澜,危芙蓉指尖蜷了一下,轻声说:"殿下,天快亮了。"谢谦得失态也只有短短一刻,再站起身来,心里的五味杂陈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走到了门边,身后便传来了她的声音:"殿下,你的披风。"
她如此温柔的提醒他,哪怕被他冷淡对待了一遭,谢谦脚步一顿,哑着声说:"今夜你好好歇歇,不要等我。"他早就不是她的故人了,待她没有一丝真心的,她真的不必对他这般好,谢谦收起眼底一切感情,慢慢朝殿外走去,冬日昼短夜长,五更天时,天空依旧灰蒙蒙的一片,谢谦走时脚步声沉沉,而椒房殿的外殿的一张坐椅上,裴家七郎好似听到了谁人的脚步声,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七公子,您醒了?"裴七郎眼前朦朦胧胧,直到看清了宦官的面容,说:"公公,现在几更天了?""五更了,七公子该走了,以免被人发现。"裴七郎点点头,从椅子上起来,脑子里像有针锥在敲打,疼得厉害,想起昨夜他来椒房殿,本意是为了找皇后,二人一同用晚膳,之后便不醒人事,这样的情况已经有两次了,裴七郎正捂着头思考哪里出了差错,帘幕晃动,一道清脆玉佩碰撞声从帘幕后传来。裴七郎循声望去,看到女郎挑帘子从里面走出来,冬日雪光浮动在她面颊上,照亮她肌肤如琳琅珠玉之光,裴七郎抱拳行礼:"见过娘娘。"危芙蓉温柔一笑:"七郎,昨夜辛苦你了,今日你先回去吧。"裴七郎愣了愣"辛苦?""七郎,我有些太累了,让我歇息这一两日可好。"裴七郎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危芙蓉转身入殿,那一剎那,裴七郎注意到她脖颈上落满了斑驳的红梅痕迹,脚步霎时顿住,一侧的承喜走上前来,压低声音说:"裴七公子,您先走吧。"裴七郎诧异地回神:"娘娘脖颈上的印子……?""七公子您不记得了?"承喜走到门槛边停了下来"昨夜殿内只有您和娘娘,那印子除了您,还能是谁?"裴七郎一头雾水,回忆昨夜的种种,头痛欲裂,什么也记不起来,偏偏面前这个宦官说的极其认真,真叫裴七郎心里都生出几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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