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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编辑——记宗仁发先生，兼忆我当年的文学梦

像那些刚刚入门的文学青年一样，最开始，我也是生活在由自己喜欢的文学名著所构成的虚拟的文学梦境中的，而当我踏进现实生活中由各种文学杂志所构成的真实的文学世界的时候，是只知道杂志，而不知道编它的编辑的。这和一个才入道的美食家，只知道哪家酒店的什么东西好吃，却不知道烧它的厨师是谁，是同样的道理。

这就是为什么，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当我慢慢踏入这个真实的文学世界，开始阅读各种文学杂志时，还不知道我非常喜欢的《作家》杂志的主编是谁。那时我正在南大读硕士，尽管我的专业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但我的兴趣却在写小说上。而且因为那时还没有真的去写小说，所以，当时，我把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和朋友谈小说上。在南大北园南平的通宵教室里，南园六舍诗人杜马兰的宿舍里，还有瑞金北村韩东的陈设简单的房间里，我和朋友们一起常常不知疲倦地聊着自己喜欢的那些国外的作家，谈论着我们喜欢的几本文学杂志的风格，有时甚至通宵达旦。

也就是从我和朋友们的这些热烈的谈话中，我才知道，在大家心目中一直是先锋文学的重镇的《作家》杂志，就是由同样是先锋诗人的宗仁发在那里主持的。而且，据说，宗仁发还有

个特点，那就是你给他寄稿子他从不给你回信，但很有可能，就在你完全绝望之时，会突然收到他寄给你的一本杂志，当你以为这是他为了安慰你而在退稿的同时出于好心寄给你的一本杂志时，却突然发现，目录上赫然有你的名字。

此举给人带来的惊喜自然可想而知。不过，之前它带给人的那种等待的痛苦想必只有当事者本人才能体验了。

但这种让人心跳的过山车风格，正是我想象的那种先锋文学的编辑的作派。长夜漫漫，我常想，如果能写出一篇满意的小说，我一定会首先寄给《作家》的宗仁发先生。可遗憾的是，那个时候我对文学的热爱并没有转化成多少具体的作品，所以未免阮囊羞涩，直到毕业离开南大，也没能向《作家》投一次稿。而宗仁发对我来说，也依然是个被朋友们挂在嘴边却无缘得识的一位著名的编辑。在我心目中，他就是李白诗中所勾画的韩荆州这样的传奇人物。因为，我身边的那些朋友谈到他的时候，似乎没有一个人不想见到他。

94年我毕业后到上海交大工作，随着环境发生变化，原来的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也随之星散。在交大这个工科大学里，我除了一个人在四处都还是田野的交大闵行校区孤独地写作之外，就只能通过定期到图书馆去翻阅为数不多的几本文学杂志来维系我对文学的热爱和想

象，并从中发现昔日朋友们的动向和消息，以鼓励自己。而在这几本寥寥无几文学杂志中，除了《收获》等上海的杂志外，外地的杂志中就有《作家》。

某一天，我在翻阅最新一期的《作家》时，突然在上面发现了我的好友，当年在南大和我一起畅想有朝一日在《作家》上发表小说的李冯的名字，不，准确点说，应该是好几个李冯的名字，因为《作家》给他发了一个专辑，在他的名下，不仅有他的两篇小说，还有他写的一个创作谈。显然，能在《作家》上一口气发这么多东西，绝对是一种很高级的承认。换句话讲，李冯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文学梦，成为一名先锋作家。

因为李冯和我曾经是朝夕相处的好朋友，像我一样，从南大中文系毕业后他也离开了南京的文学朋友，一个人回到千里之外的家乡广西教书，同样，像我一样，他在广西，也没有什么文学上的朋友，只能一个人在孤独中写作。而我虽然人在上海，但在表面的热闹和喧嚣背后，实际上和他在广西的生活并无二至。所以，当我看到李冯在《作家》上发表的专辑，就像自己发了小说一样激动。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翻到了李冯的创作谈，想了解一下他在跃上龙门之后有何感受。果然，李冯就像那些得到奖牌的运动员一样，在文章中坦率而不失幽默地说：在《作家》给

他发表这个专辑之后，他终于可以自信地说，自己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了。

这正是我想看到的东西。显然，李冯的这句话对我无疑是一个很大的鼓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给我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在交大图书馆狭小而昏暗的社科期刊阅览室里，我站在两排紧紧挨在一起的书架中间，把这期《作家》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我问自己，何时自己也能在《作家》上发表这样一个专辑，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呢？

时间在一天天的过去。直到有一天，我终于鼓足勇气，把自己认为多少有点先锋色彩的小说寄给了《作家》。现在看来，这正是我正式开始我的作家生涯的最重要的一步。和我之前听到的传说不同，《作家》的回音快的超乎我的想象。稿子寄出后一个星期不到，时在《作家》当编辑的李修文就给我打来了电话。很多人还不知道，这位优秀的小说家在成为作家之前还是一个热情而优秀的编辑。而当时他对小说的良好的感觉和看法也时时让我在惊异之余产生共鸣。修文告诉我，他看了我的稿子后，觉得很好，因此立即送给了宗仁发先生进行终审。

而且，宗仁发先生很快就有了意见：让我再寄一篇小说给他，并写个创作谈。因为，他准备在《作家》上给我发个专辑。

这个结果让我惊喜不已，但又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

外。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我的小说居然得到了《作家》的承认。特别是，得到了我早已想结识的宗仁发先生的认可。

几天后，我应邀去参加由上海的一家杂志举办的一个文学研讨会，中间有好几个日后红极一时的七十年代女作家，而当时她们却都还籍籍无名。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在会议期间，她们对会议的论题似乎并无兴趣，而彼此之间谈得最多的话题竟然是宗仁发准备在《作家》上发表自己的某一篇小说。好像《作家》和宗仁发才是这次会议的主题，而能够得到宗仁发的认可，在《作家》上发表自己的小说，对她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作家身份似的。

尽管我是那天与会的为数不多的男作家之一，总觉得应该男女有别。但听到她们以这种口气谈论宗仁发，我还是忍不住跟着沾沾自喜。因为，对《作家》和宗仁发看法，我和她们是一样的。而且，我在《作家》上发的是专辑。那就更应该是个作家。因为，如果能在《作家》上发表一篇小说就是作家的话，那我显然就是作家的平方了。这无疑让我小小的虚荣心在当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一个月后，宗仁发和几个著名的文学杂志的编辑应中央电视台之邀，去做一个文学节目。在做节目间隙，当《收获》的程永新先生

和他聊起近年来新出现的一些年轻作家的时候，宗仁发第一个提到的就是我，而且，他还郑重地向程永新先生推荐了我。事后，修文告诉我，为了不至于忘记我的名字，宗仁发还特地把我的名字写在了一张纸条上。

可直到此时，我不仅没有见过宗仁发，甚至，我连电话也没向他打过一个。出于礼貌，我给他打了个电话，当我向他表示感谢时，他只是用一口带有东北口音的普通话温和地对我说了一句，好好写。

最后，他让我有稿子继续寄给《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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