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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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因为今天签证顺利通过，又与何申共同回顾了多年来久经考验的革命友谊，还知道了李蔓的情况，心情不错，再加上接下来也没什么事，关叔同很想借现在路过大光明的机会再看场电影，重温一下当年与李蔓第一次在这里看电影时的难忘的情景。可当他走进大光明后，发现在一楼空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小卖部里有两个人，售票窗前则一个人也没有时，看电影的兴致顿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当然，也是因为根本就没什么电影好看，售票窗上面挂着的排片表中没有一部电影能吸引他走进黑暗的电影院，甘心让自己在一百多分钟里忘记自我，迷失在银幕虚幻的影像之中。

可当年，在八十年代，却不是这样的，电影院里放映的每一部电影都能让人进入忘我状态。只要走进电影院，人们就能得到简单的现实生活中所没有的痛苦，欢乐以及意外与偶然。银幕里的那个世界让人向往，让人困惑，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它比现实更加丰富，更加离奇，也更加堂皇，明亮，更加衰朽，黑暗。或许，正因为这样，电影院才会像梦境一样让人着迷，让人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投身于其中，去梦游一番。他和李蔓看的那次，虽然电影不怎么样，可排队买票的人却一直排到了电影院门外的人行道上。不时，还有黄牛走来走去倒票。走进电影

院后，看见里面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关叔同忽然感觉到外面的现实是如此让人难以忍受，如此的不堪入目，所以，大家才会簇拥到这个黑暗的世界里来寻找本应该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可找到的那些东西。可现在，仅仅只过了十几年，一切似乎都颠倒了过来。现实本身已经变成了电影，充满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偶然和巧合，变得神奇而不可思议，而电影却反而变得枯燥乏味起来，有点像昔日单调的现实了。

为了不让电影院里那几个无精打采的几个工作人员过分失望，失去继续生活下去的信心，关叔同在大厅里的小卖部买了瓶冰镇的矿泉水。然后，他拿着矿泉水穿过南京路，从地铁口沿着长长的台阶走了下去。原本宽阔的地铁通道被一家一家的小商店隔成了迷宫，嘈杂的音乐和污浊的空气混合在一起，弥漫在走道中，五颜六色的店面下，是不知名的快餐店与知名的咖啡店，卖各种卡片，小饰物的礼品店，品牌可疑的时装店，书报亭，化妆品店，面包房，冰激凌店，这些小商店有好有坏，卖的东西有真有假，似乎无穷无尽，又似乎不断的在重复。关叔同漫无目的地在其中穿行，一边走，一边看，他恍然感觉时间似乎像根橡皮筋一样被拉长了，然后被切割成了无数个这样的小商店，每个小商店都是个自成体系的世界，而每

一个世界都有着让人为之着迷的东西，使每个路过的人都不得不为之流连忘返，然而就在这么一进一出之间，原来的时间被不知不觉地改变了，它不仅由直线变成了弯弯曲曲的曲线，并因此变慢，变长，而原有的世界也因此渐渐消失和远去了。

关叔同想，这就像一个人的人生一样，不管是谁，只要遇到另一个人，原来的轨迹都会改变。可为了不是那么快的走完这段路程，我们有意无意都会在路上盼望着与他人相遇，有时候即使明明知道与他人的相遇带来的并非总是幸福和欢乐，而很有可能是痛苦和毁灭也在所不辞。因为，每个人在离开这个世界时都想得到更多的人生，而不是只抱着自己的人生孤独地单调地死去。关叔同随意地在这个充满了各种味道，各种商品的迷宫中穿行，直到走到地铁检票口，才重又跟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用磁卡车票刷开入口处的栏杆，乘电梯下到了底层的月台上。可就在他从电梯上下来的时候，他看见自己要乘的那列地铁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并很快驶出了车站。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他总是有种追悔莫及的感觉，好像本来自己应该能够赶得上这趟列车的，可就是刚才在路上慢了点或者多看了什么东西一眼被耽误了。今天他倒是忽然觉得晚几分钟也没什么不好，因为他虽然没赶上车，可这几分钟却并没有

因此而消失，只是被用在了其它地方而已。所以，他索性在月台中央的一排不锈钢连椅上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连椅上已经坐了几个人。关叔同刚坐下来，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如梦初醒，忽然离开了座位，提着包向停在对面月台的地铁跑去。关叔同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空出来的座位，又看了一眼隔着这个座位坐着的一个穿蓝色防雨夹克衫和牛仔裤的短发女孩。年轻的女孩的身子挺的笔直，双手放在搁在腿上的一个黑色皮包上，正在等即将进站的地铁。她的头微微低着，似乎正在打盹，从耳边垂下的一绺头发挡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脸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关叔同觉得自己与这个女孩，或者这样的女孩似曾相识，有很多次，他在地铁站，还有公交车上都看到这样的疲惫的女孩。她们好像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了什么让自己困惑的问题，才故意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以方便进行思考，所以，她们虽然已在梦中，可还是竭力保持自己清醒时的姿势，仿佛不管身边有什么动静，她们都可以随时睁开自己的眼睛似的。当然，这一招不可能每次都奏效。

当又一列地铁驶入车站，关叔同准备离开座椅时，就发现这个女孩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沉思。出于好心，他边起身边对这个女孩说了一句，地铁来了。女孩这才睁开了眼睛，她有些迟钝

地抬头看了关叔同一眼，关叔同感觉她的目光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照射过来的一束灯光一样，不是一下子变亮的，而是慢慢变亮的。可关叔同的眼睛却是一下子变亮的，这个坐在自己旁边打盹的女孩竟然是莉莉。

“你怎么在这里？”忽然在这个地方见到他，莉莉显然比他还惊讶。

“你呢？你怎么也在这里？”关叔同看到莉莉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也不由得问了她一句。

“我在这里转地铁啊。”莉莉双手提着包说。

“这不，地铁已经来了，上去再说吧。”关叔同转身和莉莉一起小跑着上了地铁。他们刚找到车厢接头处的空位置站好，地铁的门就砰地一声撞到了一起。

“你到哪站下？”关叔同拉着头顶的拉杆，看着靠着车厢的莉莉似乎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无所谓。哪站都行。”莉莉看了看车窗外一下黑下来的隧道，有点心不在焉。

“哎，我问你到哪一站下，你是不是还在做梦啊？”关叔同被她的回答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有啊，我是说哪里下都行。”莉莉很认真地说。

“为什么？”关叔同真的有些奇怪了。

“我刚才坐在那里还没想好去哪里，就忽然被你拉上了这趟地铁，所以，在哪里下对我都一样，因为我现在也没想清楚究竟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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