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我 想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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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死
我想死。
这个念头闪进脑海的时候,我正在城市的雾霾中疾步穿行。我很想通过加快步伐来摆脱头顶那群阴魂不散的鸽子。可是不论我的脚步加快或者放慢,它们就盘旋在我头顶上,不远不近,恰好笼罩着我。有人说鸽哨声是空中交响乐,我想:如果一定要把鸽哨比喻成音乐的话,我看《索命曲》更恰当些。我讨厌这尖锐的声音,一听见这声音,被我拧断脖子的那只鸽子绝望、清澈的眼神就在眼前晃动,那抓住、弄死的过程就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中重现。
它们一定是找我复仇的!这个想法让我毛骨悚然。我抬头,企图看清这群复仇者的数量,却见有一块月饼样的东西,在灰蒙蒙的苍穹里若隐若现。我放眼处只有雾霾,深厚的、无边无际的雾霾。我看不见它们,但我知道它们就在我头顶上的雾霾里,因为嘹亮的鸽哨声已经刺穿了我的耳膜。
我双耳失聪,听不见宝马车疯狂的嘶鸣。不用回头我就能看见油光铮亮扭曲变形的面孔,堆叠的面孔无一例外地写满了蔑视、愤怒、厌恶。这样的面孔太多了,我不以为然目不斜视地朝着马路对面横穿而过,红灯在空中狡黠地眨着眼睛,一阵阵刺耳的刹车声、咒骂声在身后响起。
我以为会有哪个倒霉蛋撞上我,这样的死法很好:车祸!是意外,不是自杀。“自杀”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它会让人与懦弱、不负责任等有损我人格的词汇联系在一起。是的,我提到了“人格”。有些时候,我觉得人格比生命更重要一些。当然,这句话说出来会有很多人掩口蔑笑:活成这个逼样还他妈的人格,能不能不闹!
依旧无视红绿地在每一个路口疾步穿行。我头不梳脸不洗,衣服又旧又脏褶皱不堪,我的脚上穿着断了一根带子的塑料拖鞋挤进似乎与我格格不入的人流,撞上了很多人。有化着精致妆容的女子,她身上的香水味略过我的面颊,我皱皱鼻子“阿嚏”一声喷出去。这些年不论香臭,闻到刺激性的味道就打喷嚏,可能我的日子寡淡得太久了吧。她回头看我一眼也像我一样皱皱鼻子,眼睛里装满了嫌恶,抱紧了怀里穿着红色灯芯绒背心的小狗,快步离开。
西装革履的男人一个趔趄,他夹紧腋下的牛皮包回头扫我一眼刚要张嘴就停下来,他没皱鼻子,皱眉毛。他看我的眼神不像男人看女人,像看一只滚了一身烂泥的猪。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让我麻木的唇边绽开一丝轻笑:如果我也华裳裹体眉黛轻扫巧笑倩兮香气袭人地撞上去,他还会用看一头脏猪的眼神看我么?当然不会,他一定会双眸闪亮!
刘晓庆大我一轮呢!我才多大?
神游太虚之际我撞上了一个少年,他额前酒红色的长发盖住了半个脸,裸露的耳唇上有金光闪闪的耳钉。我撞上去的时候他正一只脚踏在滑轮上说电话。滑轮和苹果手机陪着他一起飞了出去。我听见他脱口而出:我操!便头也不回更快地消失在人流中,我不知道他爸爸是不是“李刚”,只能加快脚下的速度,那几样东西我一样也赔不起。
我不怕死,但我怕活不起。
我撞上很多人,也或者说很多人被我撞上。没人理我,或者有人理,在我身后骂我些什么,比如:神经病!瞎啊!急着投胎啊等等。我没听到,我走得太快。其实我倒是想听到一些话,哪怕是骂人的话,也好过那些转回头嫌恶、轻蔑的一撇,让人觉得满世界荒凉。
这个城市像个巨型闷罐,把我还有形形**的人一起闷在里面。我嗅觉敏锐能闻出很多人的味道:小孩子的奶香味、居家女人的油烟味、风尘女子的挑逗味、壮年男子的荷尔蒙味。还有一些铜臭味、官僚味、腐败味……他们或是步行或是驾车,无一例外都在等,等绿灯亮了再走。我不等,我没时间。早市刚散场,环卫工人在清扫,我要赶在他们前面拾到或者抢到一些丢弃的菜,我说过,我昨晚又拧断了一只鸽子的脖子。那只鸽子已经被我洗净剁碎,它在等一些菜,或者菜叶。还有,王佳在床上等我,我不回去他就翻不了身,喝不了水,会尿到床上,尿了床他会哭,会内疚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难过的时候五官挪位,丑陋不堪。
这是十八年来他唯一会做的事情。
很多事是想不到的。
四十七年前当我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妈认为我是个有福气的人,因为我生在月圆日的中秋节。她一直觉得月圆日便是人生圆满的最好征兆,事实证明命运安详或是多舛是没有任何征兆的。或者婆婆骂得对:初一、十五生的就没个好东西,命里就有毒!
二十五年前我嫁给王佳的时候也没想到能有今天。那时我拍手无尘青春貌美是王佳眼中的仙子。他忤逆了爹娘把我一个农村丫头领回家后就众叛亲离,除了我再无亲人。他的眼神里装满了爱,我以为我们会幸福美满一直到老。我以为我妈说得对,月圆日,就是人生圆满的征兆。
二十四年前我生下女儿美歌的时候我没想到她有一天会抛弃我和她瘫痪在床的爸爸。我以为美歌会长成我最贴心的小棉袄。然后帮我一起挑起家庭的重担。事实证明,在极度贫困的日子里奢望亲情是多么愚蠢的事情。
六年前女儿离家出走时留下一封信,她说:妈妈,请原谅我的自私,我要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家,我受不了同学的嘲笑和蔑视的眼神。我要过好日子,能顿顿吃到肉的好日子……在当下人们对垃圾猪、瘦肉精敏感恐惧到谈“猪”色变的的时代,我的孩子因为吃不起猪肉离家出走了。
我的骨肉亲情败给了垃圾猪。
起初我以为她是青春期瞎闹,闹过后会回来的。
三天前拾菜叶的时候遇见女儿的初中同学,她说她知道美歌在一个沿海城市,和她表姐在一起是那座城市里的发廊妹。她说美歌现在也穿裘皮、开宝马,日子过得阔绰得很。我抬手擦去额前的虚汗,心里有些欣慰,我的美歌她终于实现了理想,吃上猪肉了。自始至终我什么也没说。我像听一个外人的故事一样听过后就继续拾菜叶去了。在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除了躺在床上的王佳之外,什么人还和我有关系。
两天前我去社区申请低保。申报大厅在市中心靠近时代广场的地方,申报大厅的地面是大块米白色釉面砖,我站在上面勾了勾大脚趾,想把黑黢黢的脚趾甲藏起来,后来发现断了一根带子的塑料拖鞋根本做不到,也就随它去了。我抬起头捋了捋散在耳边的头发,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进来,铺满了我全身也撒了一屋子暖。我一直觉得阳光普照是吉兆。事实再一次证明我像我妈当年一样自欺欺人,也或者是穷途末路时刻最后那一点侥幸。我们这样的人总是对未来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天上真的会掉下香甜的馅饼、走路会拾到钱、或者拾到一张彩票,中了一辈子花也花不完的钱。我手头有一点钱的时候就会去算命。虽然每次算命先生说得都不一样,但是我听着他们不着边际的话语就会觉得好日子就在眼前了。明知是胡诌还是深信,因为茫然的灵魂实在无处可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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