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

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

再说袁世凯，他被赶出朝廷后，心里也是既羞又愤，但又无可奈何。当时形势也容不得多想，老袁只能含怨带屈地带着一家老小，凄凄惶惶离开了北京城。当日冠盖满京华，送者唯严修、杨度二人而已。

按说，袁世凯这次被黜后应回老家河南项城，但这时他还回不去了。原来，袁世凯在庚子年任山东巡抚时曾严厉剿杀义和团，由于下手比较狠，当时那些支持“义民”反洋的朝廷当权派对袁世凯大为不满，结果是众声鼎沸，群起弹劾。

为平息众怒，袁世凯只得将他时任营官的长兄袁世敦拿出来顶罪，说他“纵勇扰民、残害百姓”，最后予以革职并驱逐回籍。如此一来，原本已是补用知府的袁世敦，其大好仕途便被弟弟毁于一旦。

在这件事上，袁世凯做得有点过分。明眼人一看就是知道，这其实是袁世敦代弟受过而袁世凯弃兄自保，哥哥当了弟弟的替罪羊。在灰头土脸地回了项城老家后，袁世敦也不免含恨在心。

数年后，袁世凯的生母刘氏去世。当时老袁在朝廷中正红得发紫，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他希望将其生母葬入祖茔正穴（刘氏虽然是侧室，但已扶正多年）的要求却被袁世敦（原配所出）坚决拒绝，理由是：庶母不得葬入正穴，否则即坏了规矩。

袁世敦之所以不给弟弟面子，表面上看是维护族规与嫡庶之别，但真正原因恐怕还是当年旧事，袁世敦明摆着就是要让袁世凯难堪，以出出自己胸中的一口恶气。由此，兄弟两人彻底闹翻，袁世凯在气愤之下，发誓再也不回项城老家。

此时，从高位上跌落的袁世凯可谓失落到了极点，北京容不下他，项城老家又不好意思回，后来他只好在河南彰德的洹水北岸买了一座宅院，姑且在此安身隐居。

洹水又名安阳河，据说两千多年前，那位纵纵横捭阖的辩士苏秦便曾提出“令天下之将相，相会于洹水之上”，这洹水说的便是此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如今洹水依旧万古长流，而昔日的英雄将相却早已化为一抹黄土。

袁世凯之所以选中这里，倒不是因为苏秦的预言，而是这里“前临洹水，左拥太行”，风景极为开阔。袁世凯买下的这座宅院，原本是天津盐商何炳莹所修，后来他觉得过于小气，于是加以大规模扩充改建。一年后，这里便成为“洹上村”的巨宅。

与周围低矮房屋不同的是，袁世凯的这座宅院四周都筑有高大的围墙，并建有几座威严的炮台。另外，还有全副武装的护卫马队时刻保护，这使得这座奇特的建筑不像隐居之所，反象是旷野上突兀的中世纪城堡。

袁世凯的宅院外虽然威严，但围墙内的风情却大不相同。经过精心的修整，宅内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颇有园林之景象。此外，袁世凯又特意命人在院外凿了一条小渠将洹水引入，院内由此小桥流水，到处泉水叮咚，倒也颇显情趣非凡。最让人赏心悦目的是，园内还挖了一个大水池，每到春天池边桃李芬芳，争鲜斗艳；而夏天时则荷花飘香，鱼虾成群。每到这时，袁世凯和亲友便前去垂钓，悠哉乐哉。

这座精心打造的花园，袁世凯给它起了个名叫“养寿园”，意思是在此归隐，颐养天年（此时的袁世凯刚刚五十出头）。在彰德隐居期间，袁世凯每天的生活都很有规律：清早出去散步，随后与亲友下棋，不然就是和来访的文人墨客诗酒吟唱，打发落寞的时光。

这一时期，文笔一向不佳的袁世凯倒写了几首颇有意思的诗，姑撷取数句共赏：“投饵我非关得失，吞钩鱼却有恩仇；回头多少中原事，老子掀须一笑休”，多少有点自嘲之意；“百年心事总悠悠，壮志当时苦未酬”，又似有不甘之心；“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勃勃雄心毕竟难掩；最逗的是这句，“散发天涯从此去，烟蓑雨笠一渔舟”。

为此，袁世凯还特意将自己那副著名的“披蓑垂钓图”公布于《东方杂志》，以表示自己归隐山林的寓意。不过，从那副图上看，袁世凯虽然头戴斗笠，手执钓竿，看似闭目养神，似有决裂于仕途之象；但其凝望沉思，又隐隐作姜太公钓鱼之状。

袁世凯毕竟是袁世凯，既然要钓，那就钓大鱼，反正是愿者上钩，我自巍然不动。据说，在袁世凯居室不远处，有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房间，这便是这座宅院中最现代、也是最核心的地方：电报处。即使远离京城，袁世凯仍要处理大量的信件与电报，此等“公务”，用意不言而喻。

“退隐”后的袁世凯看似与世无争，流连于山水之间，但实际上却时刻注视着北京的动向。通过电报处，袁世凯的亲朋故旧、北洋军的部属将领、还有他从前安插在政要部门的心腹爪牙，都能及时与他保持紧密联系，并向他报告外间的一切巨细信息。通过这个渠道，袁世凯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身不在朝但一切尽在掌握。

据说，袁世凯一度耐不住寂寞，他曾请了当地一个有名的瞎子给他算命。瞎子掐指一算，说到了辛亥八月节，官星就要动了。这瞎子还真不简单，等到武昌起义的炮声一响，袁世凯的机会可不真就来了？

老袁终究是老袁，他是练兵出身，眼光老道，其深知此次武昌兵变非同小可，绝非洪秀全式的农民起义或孙中山革命党人的会党冲击可以比拟。毕竟，新军配备的都是火力强大的现代化武装，完全具备了断送大清王朝的能力。这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果不其然，武昌义旗一起，山西、湖南等省新军随后纷纷响应，其他各省督抚的警报也如同雪花般直飞京城，要求增派军队，以防不测。接了这些警报后，摄政王载沣一下子就变得手足无措，只得慌忙召集内阁的一班大臣前来商议。

皇族内阁的这些人，老的老，少的少，没事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要动真格了，这下倒好，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束手无策。看到这般景象，摄政王载沣气得是手脚冰冷，几乎要掉下泪来。

庆亲王奕劻资格最老，又是内阁总理大臣，他见大伙都不说话，只好自己出来打破这尴尬的沉默。老庆说，要保荐一个人，一定可以把革命党搞定。老庆不说则罢，一说便说到了载沣的痛脚上：你说他保的这人是谁？岂不正是那位被赶回老家的袁世凯？

听了老庆的话后，载沣沉默良久，嘿然不答。

老庆见载沣不吭声，他在一边着急了，说：“要不用袁世凯的话，就怕大清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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