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打鬼子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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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说来就来了。

那是四月的一天上午，我大爷刘麦囤正在南地麦子地里剜荠菜面条棵，喂家里那头猛犸象腱子牛。我二爷已经结婚分家另过，已经俩儿俩女；我三爷每天忙着给户家当保镖，挣了大洋去县城好运来赌坊碰运气；我四爷当行伍吃的满嘴流油，二十多岁居然如孕妇怀孕七个月，肚子上扣个面盆行动蹒跚；我大姑奶嫁到赵庄，二姑奶嫁到徐州。家里割草喂牛喂羊的事儿就落在我大爷一个人头上。

麦子开始起苞抽穗，老菓虫在麦杆上公然撅腚交配。刘麦囤七八岁，正是贪玩的年龄。手里掂着铲子，㧟着篮子，里面还放着一个瓶子，他在麦地里逮老菓虫，回去喂鸡。

头顶一阵闷雷，刘麦囤看到三架飞机从西南方向擦着树梢飞来，屁股上吐着白烟。身后六大三小九架飞机，从东北朝西南飞来，如飞翔的鹰隼。低空的飞机显然是为躲避敌人，或者想迂回包抄高空的飞机，却被对方发现。三架高空的飞机倒栽葱一般垂直俯冲。我大爷看到飞机里面的日本人，咬牙切齿的朝着国军的飞机开炮，一枚谷穗粗细金光闪亮的弹壳落在我大爷面前，他如捡到元宝一样攥在手里，弹壳烫手，烫的他龇牙咧嘴差点甩掉。后来双方又有多架飞机参入空战，好像给我大爷专场表演空战，几十架飞机在他头顶穿梭翻飞，枪炮齐鸣，来去匆匆，转眼不见踪影，天空恢复寂静。我大爷手里攥着那枚弹壳，如做了一场噩梦。之后双方飞机在我们家的上空缠斗几回，都没有人捡到弹壳。

那枚弹壳给我大爷带来无尽的欢乐，他由此喜欢上战争。他盼望再打一仗，能多捡几枚弹壳，让他多做几只火铳，到黄河滩打野鸭大雁斑鸠麻雀。我七八岁对火枪感兴趣的时候，我大爷拿出他做的弹壳火铳枪送给我。我佩服大爷的心灵手巧，这枪的构造我想不到也做不出。

那枚弹壳镶嵌在一米多长、食指粗细的无缝钢管上，连接处用锡密封。弹壳底火外的铜皮被挖掉，凸起的铁蛋两面是两个蚁穴般的导火孔。我大爷将枪管用铁皮固定在一个类似步枪枪托形状的老枣树枝上，下面掏出扳机孔，用铁条做出撞针和扳机。他在厕所墙根下刮土熬硝，用草木灰伴成火药，装入枪管，后面用砸炮引火，加入铁砂或石子，这土枪能打死一头牛。

空战几天后，我们家大路小路开始过队伍。有中央军，川军、湘军、八路，开始是从西往东开，扛着长枪短炮，迈着下饺子一样的步子，喊着听不清的口号。

一天夜里，一支队伍停在我们村前面，开始挖坑，修工事。部队挖了三条战壕，一条是从我们村前面，西北打东南方向，一直到三义寨，第二条在我们村西面的关东到仪封，和第一条平行成线。第三条是庙台集到戴庄，与前两条战壕平行。

天一亮，村里人发现，黑压压一溜都是兵，弓腰撅屁股挖坑撂土，成了泥猴。

“要打仗了，还不找地方藏起来，这不是娶媳妇嫁闺女放炮看热闹，还能抢块糖吃。”马高腿站在村前那堆新堆的土上喊，村里人没有人正眼看他，都在看耍猴似的看那些兵们忙活。

我大爷刘麦囤站在一挺重机枪前面，看着上面挂着一排金灿灿的子弹发呆。上面的弹壳和他手里的弹壳差不多大，他在想如何把弹壳弄到手。

“小崽子，回去让你娘烙个油饼吃，一会儿打鬼子有力气。”那个瘦的皮包骨头的高个机枪手，往手心啐了一口吐沫，对刘麦囤说。

“我没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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